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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按:
哲学家内格尔曾说,“为了表达我们生活的荒诞性,我们所说的话常常与空间或时间有关:我们是茫茫宇宙中的渺小微粒;即使按地质学的时间尺度,我们的生活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更不必说按宇宙的尺度了;我们全都随时可能死亡。”不过,总有些人类中心主义者认为,人类文明之于地球已经构成了一个全新的地质时代。如果未来数千万年乃至数亿年之后的人类(如果那时还有人类的话)考察现在的地质层记录,会发现多少人类现在活动的蛛丝马迹呢?
人类现在生活在一个我们自己创造的全新的地质时代——人类世(Anthropocene)。至少我们是这么被告知的。尽管地球历史上的一些地质时代跨越了4000万年以上,这一新篇章依然被认为于大约400年前开始,那时,大气中二氧化碳的含量下降了百万分之几。不过,也可能像今年早些时候一群科学家投票的那样,人类世就开启于75年前,也就是核武器开始向地球表面泼撒短暂而异常的放射性同位素的时候。(译者注:据《自然》杂志2019年5月21日报道,权威科研小组“人类世工作组”已投票决定,认可地球进入新的地质时代——人类世,并计划于2021年前向国际地层委员会提交正式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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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地质学主张是很不寻常的。地质学这一领域通常面对的是堆积了数千万年的、几英里厚的岩石,在这些岩石处曾经诞生过一座座完整的山脉,但仅在一个时间单位内就因为风化而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以供推算这一时间单位具体信息的岩石层——就像是从远古开始拍摄的一幅幅单帧快照——而这种推算即便再准确,误差仍可达5万年之多,几乎是有记录的人类历史长度的10倍。如果说某个地质时代比误差时间还要短这件事看起来很奇怪,好吧,那就是人类世了。那么,这个新的地质时代究竟是怎么样的?我们有资格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它吗?当然。人类每年都移动了大量的岩石,深刻地重塑了这个世界在我们眼中的样子。而且,我们如今也在剧烈地改变大气和海洋中的化学成分,只有少数深埋于地球历史中的可怕时期才能和这种改变方式相提并论。每年人类排放到空气中的二氧化碳量是火山喷发的100多倍,同时我们也在见证25亿年来地球上的氮循环受到的最严重的破坏。
美国阿拉斯加马拉斯皮纳冰川(Malaspina Glacier)消退。© NASA
然而,尽管人类已经如此努力,这一切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做过的这些事几乎不可能在岁月的流逝中保留下来。如果1亿年的时光可以轻易地将喜马拉雅山夷为平地,旧金山和纽约又如何有机会侥幸存活?人类世这一想法是个有趣的思想实验。一些人在这个转瞬即逝的地层秘境上投入了精力,对他们而言,这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目录,用以记录我们生产的垃圾。但它也可以用来吹捧人类留在这个永不停息的星球上的遗产,尽管这颗星球将很快摧毁——或者永远掩盖——我们哪怕最伟大的作品。
美国怀俄明州的一处煤矿,揭示了人类文明对于自然景观的影响。© Edward Burtynsky
在各个大陆的角落里,我们会遗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污迹斑斑的作品,之后沉积物会很快堆积并埋葬它们——使之免受侵蚀作用的持续破坏——并使它们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绝无可能重现于地表,哪怕在几千万年或几亿年后的未来。“世间荣华,如此易逝。”或许有一天,我们留在岩石中的信号会被找到,但这只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一群不知道在生命之树上进化到了什么层次的眼尖的地层学者,来回扫描已重新排列过地层的地球,兢兢业业地尝试着找到我们。不过,这群学者不太可能得到多大回报。在他们的旅程最后——也就是对整个星球上的所有基岩进行了分类研究之后——这些人或许会注意到一层薄薄的奇怪地层藏在某个已被严重侵蚀的、遥远而不毛的峡谷之中。如果他们之后用某种方法在其中找到了人类遗留下的纪念物,足以将这一不同寻常的地层归为一个单独的地质时代——这地层像三明治一样被夹在了悬崖峭壁里,上方和下方都是巨大无比的石灰岩、粉砂岩和页岩,令它自惭形秽——那么这一宣称可能比令人震惊的所谓人类中心学说还要显得证据不足。除非我们能很快学会如何在这颗星球上长久生存,并且比我们迄今为止能做到的任何事都要持续得更久,否则文明的瓦砾将被时间的深渊迅速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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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质学上的时间长到超越了我们所有的理解能力。假设你要参加一场全面地回顾地球历史的马拉松比赛,全程为42.195千米,那么你刚走出1.5米就相当于回到了两次冰河期之前,也就是整个人类文明史的15万年前。换句话说,在地质学上粗略来讲,所有有记录的人类历史都是无关紧要的:一段快速的5000年的时间跨度,几乎在你刚抬起脚跟时就已经结束了,甚至这5000年可以被完全塞进简单而平凡的更新世(Pleistocene)时代的间冰期的末尾。【注意:更新世的这段典型而短暂的温暖时期也已经被很奇怪地定义为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也就是所谓的“全新世(Holocene)”——这和之前很多类似间冰期的待遇大不相同——可以说这也是由人类中心论主导的地质学思想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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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过来,如果这场马拉松比赛是朝向未来的,那么你刚迈出一步,海洋和大气就会从我们在这个星球上做过的所有疯狂的化学实验中恢复过来,地球表面也不会留下任何人类文明的痕迹。再迈出一步,你就会一下子进入另一个类似于更新世的冰河期,那时海平面将比现在低120米。少掉的水会被冻结在巨大的冰盖里,向陆地一路冲去,将冰碛破开形成未来的岛屿,毁掉沿途的所有东西,并在破碎的边缘区域分裂出冰川。在某个已被遗忘的年代,这些陆地可能曾被叫做纽约或者伊利诺伊。接下来让我们将未来时间全部在面前展开。在前行2.4千米之后,所有的大陆都将重新聚合,就像之前的多次超大陆旋回(supercontinent cycle,编者注:超大陆旋回描述的是地球的大陆地壳准周期性的聚合和分离。对于地球的大陆地壳的总量是增加、减少还是维持不变,有种种不同的观点,但是有一点是各家都认同的,即大陆地壳在持续不断地发生改组)一样,海滨和山谷地带将会孕育超越我们想象的生物。人类不仅不会成为这幅画面的一部分,恐怕连任何地质学记录也不会留下。没有塑料的生日气球,没有成堆的鸡骨头,也没有查尔顿·赫斯顿(Charlton Heston)向海边的巨像挥舞拳头的情景(译者注:这里指1968年上映的美国科幻电影《人猿星球》,片中由查尔顿·赫斯顿饰演的探险家在发现未来的地球已被人猿统治后,绝望地向残存的自由女神像挥舞拳头)。为了有所参照,让我们将人类最终的地质学遗产(虽然这有点不太公平)和恐龙的地质记录做一个比较。恐龙的统治横跨了多个时代,持续了近乎于功能性永久的1.8亿年——人类有记录历史的36000倍。但如果你是在考察整个北美东部地区的岩层记录的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地球曾被这种可怕的爬行动物完全统治了这么长的时间。在北美洲的东半部分,恐龙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并不是因为在这整段时期它们不在这儿——在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数百万代的恐龙居住、捕猎、交配、死亡、觅食、迁徙、进化、适应,要么成群结队,要么独来独往。然而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跨度,在这片几千平方英里的土地上,有恐龙遗迹保存的地点——或者说没被之后的侵蚀作用毁坏的地点,又或是恰好能重新暴露于地表的地点——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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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数十亿恐龙在这段漫长的时期死去并倒在了大地上,还有数万亿的恐龙脚印留在了泥土中,但这些在今天都已再难一见。几个神秘的湖边脚印就代表了恐龙对三叠纪(Triassic)时代做出的所有贡献。在新英格兰和新斯科舍( Nova Scotia)发现了保存完好的几份骨头和脚印痕迹,如同奇迹一般,但这已经是持续了2700万年之久的早期侏罗纪时代留下来的恐龙遗迹的全部了。而持续了1800万年的晚期侏罗纪时代,则没有留下任何恐龙遗迹。在马里兰(Maryland)的一处地层发现的几根骨头概括了持续4500万年的整个早期白垩纪(Cretaceous);晚期白垩纪的代表有新泽西的一块鸭嘴龙化石和阿拉巴马的一部分霸王龙化石,但绝大多数是一些平平无奇的骨骼和牙齿碎片,尽管这样,它们还是之后3400万年里仅有的恐龙遗迹,这段时间是直至恐龙灭绝之前最富有传奇性的地球时代。如果有人想知道埋藏在这段时间中的某个具体的10年、100年或是1000年是什么样的话,祝他好运(要是还想把范围限定在北美大陆的某个具体区域,恐怕还得更艰难)。
美国亚利桑那州图巴市附近的一处恐龙遗留足迹。© Science | How Stuff Works
恐龙遗迹的数量令人震惊地稀少,这个现象可以如此解释:并没有那么多岩石可以在经历了如此久远的时间之后留存下来。就算是在那些留存到今日并暴露于地表的岩石里,能有化石保存于其中的也是少之又少。每个化石都是它自己的奇迹,在近2亿年的历史中被随机抽样——就像是一整个图书馆的书中被风吹乱的几页。假设在恐龙统治时期的最后7000年里,恐龙们变得超级智能,建立了一个文明,开始小行星采矿,持续了几个世纪,直到有一天忘记了对一颗小行星进行轨道计算,导致了这块著名的六英里长的太空岩石像告别演说一般毫无意义地冲向地球——我们也完全不可能知道。我们只知道,曾经确实有过一颗小行星撞击了地球,并且使得之后几百万年里的化石看起来和几百万年前的大不一样。这就是有着1.8亿年完全统治时期的文明能给你留下的化石记录信息。那么,一个几十年的工业文明可以带给我们什么?这是人类世——一个据称可能开始于杜鲁门政府时期而非几千万年前的时代——的核心问题。我们对岩石记录的影响真的会在1亿年后的地质学家眼里也那么意义深远吗?无论这些地质学家是谁,他们真的会回首这段时期,试着宣称这几十年或几个世纪是一段真正的纪元吗?在古生物学中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大多数含有化石、露出地表的岩石都来自大海——也就是说,它们都源自海洋的底部。因此,我们对于海洋生命历史的了解要远多于对陆地生命的了解。这是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大海是沉淀物积聚的地方。陆地上的事物总会分崩离析,一般是因风化和侵蚀而遭到破坏,之后以沙砾、淤泥或溶液的形式被带入海洋。如果不是由于新山脉不停形成,地球的表面会很快变得平坦。这样说来,一些位于沉降的沉积盆地当中的城市,例如新奥尔良、达卡和北京,初看之下似乎很可能得以保存下来。但是,正如恐龙的例子所示,在仅有几个世纪长的窗口期内吞噬了整个城市的三角洲沉积物,非常幸运地被掩埋和妥善保存起来,之后也没有被破坏——没有被俯冲带贪婪的巨口吞噬,没有下沉得离地幔的熔解炉太近,也没有在造山运动时大陆之间的碰撞中受损——最后,在遥远的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幸运地在偶然间被抬升到一个恰好可以露出地表的高度,但又不至于太高而被侵蚀作用迅速毁灭……这样的概率,实际上是零。在美国大峡谷(The Grand Canyon),以及美国西南部的众多地区(还有全世界的很多地方),岩层之间有着十亿年的断层。那段曾经一直存在的历史就算在那一片区域有多么辉煌,也将永远无法恢复。对于人类遗迹的长期保存而言——长期指的是在我们人为制造的短暂温室效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更糟糕的是,我们很可能会回归到(地球的)例行安排里,在之后的50万年里再次进入艰难的冰河时代。这意味着海平面——它在接下来的一千年内会由于我们自己的原因迅速升高,并且很可能将沿海的聚居地埋藏在沉积物中(对于化石的形成倒是件好事)——最终会比今天下降几百英尺,使得浅海大陆架连同我们先前被淹没的城市以及宏伟的垃圾填埋场一起暴露于冷风的侵蚀中(这对于化石的形成可不太妙),直至风化殆尽。同时,北美大陆的上半部分也将被冰盖冲刷得干干净净。“寂寞平沙空莽莽,伸向荒凉的四方。”(译者注:出自英国诗人雪莱的十四行诗《奥斯曼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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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是大多数沉积岩形成的地方,大多数化石存在的地方,也是我们有一丝机会能在岩石中记录下几十年长的“人类世”的地方。可是,我们能在海底留下些什么呢?好吧,化石记录中的许多海洋沉积物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从雪一般的透明浮游生物和淤泥当中积聚下来的,每千年仅能沉积一厘米多一点。鉴于这一宽松的标准(以及我们当前作为一个物种的成熟程度),十几厘米的沉积物似乎对人类文明遗存的乐观目标。一个十几厘米厚的时代是多么可悲啊。但无论它能否算得上一个时代,这都将是一个极其有趣的地层。光是想一想这一地层会留下核武器试验的痕迹就足够有吸引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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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顿计划释放的普罗米修斯之火是一项足以改变地球的发明,它引发的异常放射性坠尘注定将会以某种形式成为人类世明确的地质学标志。然而,放射性尘埃中寿命最长的放射性同位素碘-129,其半衰期不到1600万年。如果一群三叠纪的原蜥脚类恐龙在交战时曾引发过一场核子灾难,我们也对此一无所知。从这块深海中的淤泥转变成的岩石——也就是人类世的黏土和页岩层——当中,还能取出什么作为我们的样本?只要你将它穿过一台质谱仪,你就会看到,整个星球在这段奇特时期里的故事,即人类文明导致的地球系统的大错位,都已经编码在元素中了。从这块岩石奇怪的碳同位素偏斜中,你会看见我们像闪电一般快速地向大气中注入了千亿吨级的轻碳——就像此前地球历史上的众多碳循环灾难一样。由这次碳灾难引起的全球变暖的巨大波动,将体现在氧同位素中。岩石中的硫、氮、铊和铀的同位素(仅举几例)会对你窃窃私语——在图表的曲线上——告诉你全球的海洋在这段短暂而神秘的时期失去了大量氧气。锶同位素则会告诉你,岩石风化作用在几万年里于全球范围内显著加速,闷热而猛烈的风暴在短暂的、由二氧化碳驱动的热浪中袭击着岩石,风化着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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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微量同位素可能是人类最持久的信号,它们虽然只是存在于几厘米的海洋岩石中,却能共同讲述我们这奇异年代的故事。它们会告诉那些知道如何倾听的人,用以维持生命的地球化学循环是如何在地质年代尺度上的转瞬之间变得失控的。从我们那薄薄一层古怪岩层的少量样本中可以隐约观察分析出这种失控——属于人类文明的岩层干扰了原本正常的、足有一英里厚的岩石形成。塑料是海洋中普遍存在的污染物,它们也许可以在对沉积物的样本分析中探测到——它们会像化石记录中的许多生物标志化合物一样,被误认为是一种质量格外大的碳氢化合物。
不起眼的色谱峰就代表了人类的一切现代性。在几英里长的荒凉峡谷的山壁中,如果有人在对这片奇怪的地层进行勘测并且极其幸运,或许,或许,他会发现某块孤单的、已经碳化的、难以辨认的渔具碎片令人困惑地嵌入在峭壁上的这条黑线中。这就算是一个“时代”了。人类的最长久的地质学遗产,其实是我们引起的生物大灭绝。人类引发的第一波生物灭绝的浪潮,也是自恐龙灭绝以来对陆地巨型生物的最大规模的毁灭,开始于几万年前,那时人类开始向新的大陆和岛屿扩张领地,消灭了一切被认为来自“冰河时代”的动物——猛犸象、乳齿象、巨型袋熊、巨型地懒、巨型犰狳、长毛犀牛、巨河狸等等。将这一在历史早期陆续发生、由人类导致的灭绝事件作为人类世开始的标志,和任何其他标志一样合理,事实上,也确实有人这样提议。可是,几千年——甚至哪怕几万年——的差异在一亿年之后的岩石中实际上是辨认不出的。也就是说,遥远未来的地质学家并不清楚史前人类造成的生物灭绝与我们当前对环境的破环不是同时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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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伐雨林以修建道路和棕榈油种植园,洲际范围内的围海造田,迅速改变海洋和大气的化学成分,以及其他的一切都会被认为是和真猛犸象的灭绝同步发生的。对于未来的地质学家而言,关于人类世是从10分钟前开始还是1万年前开始的辩论,就像是你和你的配偶在50周年结婚纪念日那天争论你们究竟是在哪一纳秒结的婚一样。除非人类可以在这颗星球上生存几百万年乃至几千万年,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极其短暂的。实际上,在地质学中有一个比“时代”更好的词来描述我们迄今为止的生活:事件。确实,在整个地球历史上有过许多次破坏性的、迅猛和不寻常的类似事件——剧烈的气候波动、显著的海平面上升和下降、全球海洋化学灾害和生物多样性灾难。它们在岩石中表现为奇怪的线条,但没人会称呼其为“时代”。它们中的一部分达到了人为制定的“大规模灭绝”的阈值,但仍然连名字都没有。而且,由于持续时间仅为几万年到几十万年,它们都被认为是事件。在地球的历史这场马拉松比赛中,时代就像是村镇一样偶尔从路边掠过,而点状的“事件”则会转瞬即逝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就像是脚下的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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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00万年前,地球在大约5000年的时间内向海洋和大气中排放了5万亿吨的碳(相当于燃烧了我们所有的化石燃料的储量),整个星球因此升温了5到8摄氏度。这次升温引发了特大洪水和暴风雨,并且毁灭了全世界的珊瑚礁。地球花了超过15万年的时间才冷却下来。但这次“古新世-始新世极热事件(Paleocene-Eocene Thermal Maximum)”也不过被认为是一次“事件”。而在此之前的3800万年前,在晚期白垩纪的一潭死水中,二氧化碳含量曾跃升至0.24%,地球升温了大约8摄氏度,海洋失去了一半的氧气(在我们所处的时代,海洋失去了——仍然令人担忧——2%的氧气),并且在全球大部分地区,海水达到了摄氏36度(华氏97度)。生物的灭绝现象在海洋中普遍地发生。这一过程总计持续了50万年。它被称为“第二次白垩纪海洋缺氧事件(Cretaceous Oceanic Anoxic Event 2)”。尽管它并不是一个时代,但如果你出生在这次事件开始后的20万年,那么你去世时它距离结束还有大约30万年的时间。类似的一次灾难发生于此次事件2800万年前的早期白垩纪。而再之前6000万年的侏罗纪,它也发生过一次。2.01亿年前也发生过一次。在三叠纪的中期,2.34亿年前也有一次。2.5亿年前、2.52亿年前、2.62亿年前都发生过。4.45亿年前的第一场大规模生物灭绝是在一百万年的时间里分为多次发生的。但它也只是一次事件而已。7000万年后的第二次大规模灭绝持续了60万年——比智人的进化历史还要长40万年。这些具有变革意义的、足以改变整个星球的事件可以持续几十万年并改变生命演化的轨迹,却只能被深埋在那些体现了更广阔时代的巨型岩层中,仅留下一些奇怪的黑色线条。它们都只是“事件”,并且都——持续了几万到几十万年——极其短暂。
© Ralph Lee Hopkins/National Geographic
我们处于一个新的时代这一想法显得过于乐观,因为它意味着我们可以在地质时间尺度上以一个工业技术文明的身份坚持到未来。它也意味着我们正处于天体生物学家戴维·格林斯庞(David Grinspoon)所说的“智慧世(Sapiezoic Eon)”的黎明——我们将拥有一个广阔、创新和开放的未来,人类技术会成为地球的一个全新、长久的特征,这一特征足以与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相提并论——而不是不断走向日渐逼近的末日大灭绝并以确切无疑的毁灭性的大灾难作为结局。在证明自己有能力配得上人类世这个名字之前,我们在提及自己所处的这一地球史的短暂瞬间时或许应该更加谦逊一些,就像我们称呼地球史上许多其他破坏性阵发事件那样。虽然不那么好记,但也许这段时期可以被叫做“中更新世极热事件(Mid-Pleistocene Thermal Maximum)”。毕竟,尽管猛犸象已经绝迹,但它们的冰河时代只能算是暂时搁置,被之后的温室效应推迟了几万年而已。又或许,我们正生活在“更新世碳同位素偏移期(Pleistocene Carbon Isotope Excursion)”,就像我们称呼来自古生代(Paleozoic)这一动物界最早时代众多神秘的全球性阵发现象时那样。我们甚至可以说自己处于“第四纪缺氧事件(Quaternary Anoxic Event)”的开端时期,或者——但愿这不会发生——如果未来的几个世纪发生了什么糟糕透顶的事情的话,我们就得称现在为“更新世末生物大灭绝(End-Pleistocene Mass Extinction)”的开端时期。但请不要称之为人类世。你不会站在一头在6600万年前被蒸发了的霸王龙身边,试图宣称这是“长达”一小时的“小行星世”的开端。你至少要等待小行星撞击的尘埃落定,才能宣布属于哺乳动物的时代正在到来。人类世这一想法假定人类的创造物拥有永恒的地质学生命,从而夸大了我们的重要性。它与人类怪异而自大的例外主义思想息息相关——这一思想认定我们是动物界的例外,自然界的例外,统治自然的系统的例外,以及时间的例外。长远来看,这种错觉可能会使我们灭亡。我们目前还不足以拥有人类世这一时代。如果在遥远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生活的时期有资格被称作人类世,这将是一份惊人的证明,证明人类这一物种在走过了灾难不断、威胁世界的婴儿期后,明白了人类史并没有与地球历史分离,而是数个系统的一个连贯部分,正是这些系统保证了这个神奇的大理石世界几十亿年来都适宜居住。文/Peter Brannen
译/晓涛
校对/苦山
原文/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19/08/arrogance-anthropocene/595795/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在利维坦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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